明硕书店

二手书店被菜场、旅馆和网吧包围复旦旧书店夹缝中求生存

发表时间:2020/12/15  浏览次数:416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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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站在杨浦区政肃路国年路口,你的视线首先会被“国年路菜市场”6个半米见方的绿底白字所牵绊。菜市场横占了整段街道的三分之二,蔬菜、水果、肉禽,和熙攘人群一样充盈。视线稍往旁移——旅馆和粥店的招牌,因其鲜明亮红的色彩,继续把视野占据得满满当当。

  “复旦旧书店”,名字和招牌一样朴素。3个招牌里,一个写着广告语“为书找读者,为读者找书”;一个实为旧书收购启事,标明“古旧书籍、字画以及各类老杂件”均“长期高价收购”;最后一个招牌,上书5个繁体字“復旦舊書店”,“店”字已严重破损。招牌和名字一样,“旧”。

  招牌下的石墩上系着一条黄狗,常招来另一条同色小狗,按楼下粥店老板的说法,“常年打架”。它们长久撕扯一块破布垫,不绝的犬吠声盖过菜场传来的摊主与顾客的讨价还价声、摊主间对喊似的问候声、摊主收音机里新闻广告的播音声。

  从招牌旁的楼梯往上走,随梯绕过一个弯,外面的声音竟被奇迹般地过滤掉了。正对楼梯的,是旅馆大门。在大门左边的地上,竖着“复旦旧书店”招牌。它在旅馆、菜场和粥铺激烈抢占地盘的夹缝里,虚弱地发出最后一声招揽顾客的呼唤。

  左转,进书店。一爿两米高的立柜从地面撑到天花板。这排有些漆皮已剥落的箱柜是“寄包处”。旁边是同样从地面撑到天花板的木棕色书架,摆满封皮各异的书籍。再往里,书架任意地横插在这个不超过80平方米的空间内,其上的书本,横放、竖放皆有,尽可能填满了书架的可用空间。这时,要看清最高一排的书名,必须努力踮脚、抬头。

  一仰头,会惊异地发现,正常的一层楼被硬生生辟成了上下两层。二楼从墙角到屋顶,依旧堆满了书,从会发出“咯吱咯吱”声的木楼梯往上走,总感觉脚下木板随时会断裂,扑面而来的书墙随时会倒塌。“小心碰头”“注意安全”“请勿靠栏”等标语,被很应景地贴在木梯尽头。

  书店常客老谢在一旁解释:“以前啊,这楼上都是开书店的。后来做不下去了,二手书店面积才越缩越小,旁边才有旅馆、网吧和菜市场。”退休前,老谢是虹口区北郊中学的语文教师,那时就是老顾客。“以前书店叫什么来着?哎,我都想不起来了,十几年了。”他焦急地挠头。老板娘一笑,不疾不徐地从柜台底下扯出一个塑料袋,摆到桌面上——袋子印着它曾经的名字:上海科技图书公司。

  她这一笑里,有难言的苦衷。书店目前每日营业额约500元到700元,其中只有40%的书是书店所有,剩余60%来自别人寄售。寄售书籍由主人定价,一旦成交,四六分成(书店占六)。如此算来,书店的实际日收入最多不过500元,一年不足20万元。每年光是房租加水电费,就要花至少10万元,再扣去收购旧书的成本,利润所剩无几。

  店内二手书进货渠道有两种:一是店主上门收购旧书,二是接受寄售。出售渠道也分网络与实体销售两种。网上销售的,标价略高,“销量虽一般,但还是比这里好一些,能补贴实体店。”老板娘介绍,书店没有经费再去做广告和宣传,推广渠道只有一种——口口相传。

  “印传单去周边高校派发”的宣传方式,书店不是没试过。但大多数学生看一眼就扔掉了,广告效果并不好。“印一张传单还要7分钱呢,不想要的话,还给我好了。”老板娘算过这笔账,不免心疼。再后来,学校的阻力也接踵而至。“他们说在复旦门口发传单,要到保卫处去登记,太麻烦了。二手书店”书店从此放弃宣传。

  店内出售的书本类型“很杂”。“我也说不清究竟有哪些书,只知道肯定没有教材、没有杂志。”被问及书店现存书量与最热门书种,老板娘两次利落回答:“不知道。”

  这里的书没有明确定价或折扣,老板娘说“凭感觉”。有人讲价,如果是寄售的书,没有余地;如果不是,就可以便宜五毛到一元。成交付款,老板娘拿出账本,记下书本编号与价格。收款处,没有电脑。

  顾客无外乎三类:学生、教师和老人。近年来,学生日益稀少,教师也没增加,老板娘叫得出名字的,只有复旦中文系的傅杰教授一人。反倒是老年群体渐多。“不买只看,像逛图书馆”。二手书店说话间,走进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,手里拎着小板凳,颤颤巍巍地爬上了二层,放下凳子,静静坐下。“他经常一坐就是一下午。”老板娘对此并不介意,跟老人热络地打招呼。“反正也不影响营业。”

  还有一个顾客,令老板娘印象深刻。他是华东师范大学的教授,来复旦旧书店淘书,当场撂下话:“这么好的书店,复旦怎么不扶持?搬到我们学校周边来,让复旦人哭去!”

  老谢退休前,坐133路公交车,从虹口到杨浦,转遍了复旦周围的书店。退休后,他仍坐133路,但众多书店“百花齐放”的局面一去不复返。比如,南区步行街原有5家书店,都消失于两年前整条街的拆迁。“还能让我落脚的,只剩复旦旧书店与附近的古月旧书店。”

  从小就爱书的老谢,如今却不得不卖掉部分藏书。“没办法,家里没人看,又放不下,只好一点点搬过来。”他的儿孙,“都不要看这些书”。

  这些书包括《江泽民文选》《中国古代散曲史》《北岛诗集》……其中一些卖得好,“解放前出版的、关于‘文革’的,常一上架就被买走。”也有些书,“寄售八个月了,还在。”

  拥挤的书店里,两个书柜属于他——从前在二层,老板娘体恤他年纪渐长,换到了一层。二手书店他推一辆买菜常用的小推车,气喘吁吁地走进书店,车筐内装满了书。

  老谢慢慢从筐里拣出书,二手书店打开包书袋,几番摩挲,才放上书架。老板娘拿笔逐本抄下定价。他总要犹豫很久,才能决定每本书卖多少钱。

  “当年都在书店买,二手书店原价。”他打开一本散装《二十四史》,末页有“上海书城”蓝色印章,时间是1989年。

  这位退休教师回忆起曾教过的爱看书的孩子。“他们都爱找我借书,参加‘新概念’作文赛,捧回一堆奖。”讲到当下,“现在许多孩子啊,不爱看书。”他用力摇摇手,伴随无语叹息。

  复旦旧书店一度快撑不下去了,想关门。老谢听说后,急得不行。“我就是喜欢这种氛围,好书要一本一本耐心找,像发掘文物。”

  他说起附近重新开张的鹿鸣书店。“我去看了,弄了个大院子,种些花花草草,估计是想折腾出‘庭院深深’的感觉。我不喜欢复杂。简简单单,多好。”他环顾四周,从粉刷不平整的天花板,到堆满旧书的墙角。

  提到鹿鸣书店,老板娘有些激动地说:“复旦一手扶持了鹿鸣。开张那天,校长副校长都去捧场。”鹿鸣书店的老板顾振涛,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研究生——在她看来,这层“关系”使他得到了复旦旧书店得不到的支持。“没办法,那些扶持不是靠我们争取就能有的。”

  胡愚在这时走进了复旦旧书店,他断言:“卖二手书的还能勉强维持,做新书的店必然会关门。”鹿鸣书店所售之书正是新书。“价格贵,哪来的出路?说老实话,现在价格就是买书的决定性因素。”

  从上海大学法律系毕业的胡愚,以姓氏“胡”而命名了“古月书店”,历经17年,现状是“生意好不到哪里去,买书的人,包括复旦学生,很少很少,而且越来越少”。

  “网络的冲击太大。”胡愚认为,现在的大学生不爱买书,并不代表阅读的式微,只是“阅读方式改变了”。“90后用手机和电脑阅读早已成为习惯。谁还在坚持读纸质书?恐怕只有中老年人吧。”

  高校周边没有几家像样的书店,未免有点可怜——复旦旧书店老板张强始终抱着这样的信念;然而,胡愚的观点却大相径庭,他对实体书店的行业展望,近乎全盘否定。

  “十年前,复旦大学门口还有许多盗版书摊,管理部门想抓都抓不完。现在可好,连盗版书都很少有人卖了,你就知道这个行业的衰败,已经挡不住了。”

  “多年后,书店可能会变成博物馆,纸质书变古董。国家不会让它们消失,至少要保证,想买书的人,还能买到。但那时,必须由国家出钱养着,才能勉强存活。就像一些戏曲品种,受众越来越少,国家不得不出钱补贴……将来某一天,带小朋友去博物馆参观,告诉他们,看,这就是书店。”冒出这个残酷设想后,胡愚自嘲地笑了笑。

  有了这些想法,他现在的工作状态,自然谈不上积极。“能混就混下去,不行再想办法。”他坦言,自己其实也很少看书,但因为没有其他一技之长,只好先待在这个前景黯淡的行业里。“不要以为我‘坚持’开书店很高尚,一旦找到更赚钱的工作,我马上就会扑过去的。”

  闲暇时,胡愚也喜欢来复旦旧书店转转,二手书店被菜场、旅馆和网吧包围 复旦旧书店夹缝中求生存毕竟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。他经常逛着逛着就摇头叹息,跟一旁的老谢,共同感慨纸质阅读的悲观命运。

  不远处,那位坐在自带板凳上的老者,屏息凝神,透过厚厚的老花镜片,逐一辨认书架上的书名,仔细翻阅。他保持着挺胸平肩的姿势,坐在那儿,将近一个下午,几乎一动不动。

  在他耳边,有胡愚跟老谢的高声交谈;有老板娘与一个学生的讨价还价,后者买了一本《图说微观经济》,试图将价格从10元砍到8元;还有书店门口一群女生的尖声议论,她们刚从对门的网吧走出来,讨论要去哪里吃饭;以及楼下不时传来的汽车鸣笛声、刹车时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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